瑞州背靠天海，拱卫神都，顺天府只在几百里开外。很近。
是的，就在今早，苏荷跟他说过的话里，刻意提起有关苏四爷与顺天府皇亲的龃龉。瑞州乃军事重地，大离精兵玄武卫驻扎之所，斥候暗探猥集，诸道防火线纵横，怎会任由世家军火流入，尤其玄武卫，是离帝直接管辖的军队之一，不受条纪律法束缚，拥有先斩后奏、代天子行坐一方的言语权。
泱泱东离，除了离帝，还有谁能渗透国家军队？答案跃然纸上——那些位高权重的亲王们！
李一通忖着，苏家若真如老人说的那样，早在几年前就经营着这门营生，四爷之阴险，可要重新审视评估了。
“与老四无关。”老头似乎有些不习惯昏巷里的阴寒，闷雷般地打了个喷嚏，也不管干净与否，拇指食指一捏大大的鼻孔往下潇洒一带，顺带抹掉那泓绸缪的鼻涕，清爽道：“苏家的铁打规矩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坚硬耐抗，没有家主的沧浪令，是万万动不了庞巨的商线的。臭小子，现在可懂了？”
沧浪令几年前，家主...李一通将老人字里行间的信息重新拼组梳理，霎时就得出了渐趋熟络的真相，想到苏家家主还在仙缘里坐困愁城，他的女儿相求去救，摇了摇头道：“苏家家主监守自盗、难逃升天，苏四爷趁虚而入横插一脚也跟顺天府搭上了线，两方都没安好心，让道爷趟这浑水，那苏大小姐，城府甚深啊！”
“老夫说过，祸水东引~”老人学着夫子的样儿，有教无类道。
李一通苦笑问道：“前辈有妙计么？“
他接着道：”我孤家寡人，自然不惧这些拂面疾风，但我师弟也在。先前我说过不喜麻烦，尤其这铃铛结得连系铃人拿剪子强来，都只能落得一团乱麻的下场，可如何是好？”
——不喜麻烦，并非不喜麻烦，只是师弟在，安全起见， 他不得不过滤麻烦。
老人知道这假道士的担忧，直截了当道：“无。”他有些泛白的瞳孔里就像蒙上了层神秘杳渺的纱，深呼口气，柔声道：“迫于一些原因，老夫无法出手。开阳亦说过，不帮你是为了让你成长得更快，我们这些老人逐渐凋零，晋明的未来是需要你们的。这事过后，有关于组织的巨细，会跟你说明白的。”
李一通沉默，笑着叹气：“未免太绝了些。”
“这人啊，若想生存着，就该硬挣地面对一应困难。”老人哈哈一笑，但感觉着侧旁假道士有若实质的目光直击，想到了一路尾随的点点滴滴，没好气地转口道：“守静，老夫看着便是。”
“好嘞！”李一通满足地站起身来，往巷外走去，守静的安危得到保证，不怕被哪方黄雀在后，他才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，强横开战。他踩着欢愉的步子，夹缝浇灌而下的天光倾泻在他身上，他走在光里，那柄黑色的木刀，墨般浓稠的刀面，竟反射着光。
——绝望。
老人看着他不羁的身姿，就像看到了某年的那个他，也在光里，一笔挑了皇权。
“你，活着回来。”老人的语气蓦地有些低落。
李一通驻足。后裾无风自动。
“某个自大的男人说过。”老人的话里带了几许哽咽，嘲道：“最美的风景，就是痛快地活着。”
血如花，身如魅，秋分，肃杀，亦分生死。
他又道：“此间事了，开阳处见。”
李一通迈步。肩头微耸。
巷口处青衫隐没，老人收回视线，无力地看着头顶的这一线天，长袖里的左手掐了道诀。像是某种禁锢囹圄被打破，巷子里忽然涌入了久违的喧腾。再片刻，行旅纷沓而至，赏巷观墙，不时赋兴骤闪，七步作，也有看着席地的老人，大为其透出的孤寡意味哀怜，恸泪施舍的善者。
岛上虽好，就是清静了些。老人如是想道，眼中浮起朗朗笑意。
那叫做李一通的小子，只因开阳奴役着小和尚，冲冠一怒拆逍遥，看不惯锦衣卫虐待倭难难民的行径，便敢叫谢禁坠马，衡山副宗颐指气使看不起守静的臭屁样，哪怕敌众我寡，大摆震坤通乾之阵，依然长驱直入！
“将来了。”老人咕哝着，动也不动，宛若根植的松树，挺拔、清癯。
......
......
李一通打道回府的途中，甚是顺利，是以时辰尚早。路中，他不断地琢磨着老人透露的信息，有了大致清晰的结果，苏四爷与苏荷的河蚌之争，极可能平妥地僵持着，斤两持同的秤杆，很怕莫名的什物对僵局造成意料之外的毁坏。
苏四爷通过仙缘演武收买人心，苏荷亦借东风为之，概莫如是。
在不知道两方的底牌前，李一通不会贸然妄动，他猝然记起苏四爷的那句警告，自古美人多俏郎追爱，正常非常，四爷的离间之计未免太儿戏了些，何况现在已确认了苏荷盘算的小心思，他肯定会多生个心眼，以防顾此失彼带来的杀身祸。
大摇大摆地自府门过，得了苏荷口谕的家丁，抢在守株待兔的四爷的手下们发难前，骄气地领着李一通就往东厢行去。
李一通好笑地看着被自己耍弄的密卫们的狼狈样，再粗辨目的地的位置，想来是苏荷已经给自己换了新院落，不禁感叹此女的办事效率，真是有求必应。
东厢尽头，落着几座幽静的别院，甫一靠近，某熟悉的叫骂声就已震破天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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